这对比,本身就是最残酷的宣告。
“别动。”莫丽甘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玩味或戏谑,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被风雨声吞噬的疲惫,“……就这样,待一会儿。”
安洁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她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屈辱而诡异的姿势,任由滚烫的水温持续地炙烤着她的皮肤,也炙烤着她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窗外,狂风卷着暴雨,疯狂地抽打着玻璃,发出如同鬼魅哀嚎般的声响,与浴室内这片令人窒息的、滚烫的死寂,形成了诡异的交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安洁几乎以为自己要在这滚烫的水中被活活煮熟,久到她甚至开始习惯了身后那具躯体的存在,久到她混乱的心跳也似乎被那沉稳的节拍所感染,渐渐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后那颗沉稳的心脏,搏动的节奏,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
紧接着,一个沉重的、带着滚烫温度的东西,轻轻地、却又不容置疑地,抵在了她裸露的、因热水而蒸腾得通红的肩膀上。
安洁的身体再次猛地一僵!
那是莫丽甘的额头。
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安洁的肩窝处。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情欲的暗示,也没有任何侵犯的意图。它只是……一个动作。一个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脆弱,和一种卸下了所有盔甲后的、近乎……投降的动作。
安洁能清晰地感受到,莫丽甘额角传来的、滚烫的温度,甚至比浴缸里的水更甚。她能感受到,莫丽甘的呼吸,不再是那么平稳,而是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抑的颤抖。她甚至能“听”到,从莫丽甘抵着她肩膀的颅骨深处,传来的一阵阵低沉的、如同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撕扯着神经的嗡鸣。
那一瞬间,安洁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恐惧、屈辱、愤怒……所有这些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陌生、更加令她感到无所适从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困惑。
一种冰冷的、尖锐的、几乎要刺穿她所有认知和防备的困惑。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直观地,透过那层坚不可摧的、由权力、冷酷和残暴构筑的厚重盔甲,触摸到了盔甲之下,那个同样会疲惫、会痛苦、甚至会……感到无助的灵魂。
那个在东线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帝国利刃;那个在女皇面前寸步不让、以整个帝国为赌注的疯狂赌徒;那个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以欣赏她的痛苦为乐的恶魔……此刻,正像一个在无边风雨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归途的旅人,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交付给了她这个……被她亲手摧毁、揉碎的“玩具”。
这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战栗。
它彻底颠覆了她们之间那简单而清晰的、施虐者与受虐者的关系。它让她看到了一丝……人性?在那片纯粹的、冰冷的黑暗深处,看到了一丝属于人的、会受伤、会流血的人性。
而这丝“人性”,远比那纯粹的“恶”更让她感到恐惧。因为它让她原本清晰的、黑白分明的世界,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无法定义的灰色地带。它让她心中的恨,开始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窗外的风雨声似乎也遥远了。浴缸里的水依旧滚烫,但她仿佛已经感觉不到那份灼痛。她的所有感官,都凝聚在了肩膀上那一点沉重的、滚烫的触感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莫丽甘的身体,在极其微小的幅度内,微微颤抖着。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怜悯和荒谬的平静,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包裹了她。
她们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相依为命般的姿态,在这片滚烫的水汽和无边的风雨声中,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