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房门轻轻合上。
门上的符箓隔开渐行渐远的欢呼,门内一片悄寂。
“咔擦。”一声极轻的响动。
屋舍的角落里,一架博古架后面,被一顶玄色斗篷覆盖的青石神塑从死寂中复苏。
“咔嚓、咔嚓、咔擦。”在一连串让人头皮刺挠的响动中,卫朝荣遥遥地操纵着这尊庞然巨物向前迈出一步。
这几日,他断断续续地“活”着。
曲砚浓整日在鸾谷云里来雾里去地游荡,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除了她手里的那个签筒,他没有看见她拿过任何别的东西。
青石封住了他的言语。
他在断续的光阴里揣度她的意图,有什么东西需要她亲自在鸾谷寻找?以她现在的地位,就连他山石也唾手可得。
卫朝荣想不出。
他就在这瞬时光阴里极力追上她的踪迹。
从虚无妄诞的魔躯沉入坚冷沉寂的神塑,只需一瞬间。
一念之间有多长?
须臾转瞬。
在这一瞬间里,他见到人世另一边熙熙攘攘,凭空生出那么多浮念,想要奔赴另一个人的身边,从一具虚妄的形体里短暂挣脱,沉落进冰冷死寂的躯壳,然后一切都骤然放缓,变得很慢、很慢。
游丝一线的灵识沸涌,沉重坚硬的青石凝冷。
一瞬间的心念,需要用成百上千倍的时间去实现,看似最简单的迈步伸手,也需要花费五六个呼吸的漫长等待。
短暂地行动,然后又像是没了灵气的傀儡,僵硬在原地,等待下一次燃烧。
等待,他的一生都在等待。
“轰、轰。”沉重的脚步向前,浮在空中的些许尘灰颤动着,最后停在关拢的门边。
卫朝荣背负着玄金索,遥遥操纵着青石神塑推开门。
这些枯寂的日子里,他时常思索这个由他舍弃名姓换来的誓约。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发下的誓约——欲望深重难以自制,这不会错,但具体是哪一次,又有什么引子?总该有个明确的节点,让他感到必须立下誓约不可,哪怕舍弃名姓、画地为牢。
这些都想不起来,他只能根据模糊的印象笨拙地倒推,从此刻往前算,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前都浑浑噩噩,几乎不会想起从前,也不会想起自己。再往前呢?有些难以确定了。
从冥渊醒来的那一刻算起,他有六七百年的记忆,这段记忆很孤寂也很痛苦,但很明晰。
那么,这个誓约就是在四百多年前立下的。
他所附身的这具青石神塑,恰好也是在四百多年前塑成的。
曲砚浓亲手雕铸了“他”。
这是巧合吗?
那天在知妄宫,戚长羽说曲砚浓曾三番五次试图潜入冥渊之下,他却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也是巧合吗?
卫朝荣不信巧合。
他只是想不明白,曲砚浓的态度就好像她也被谁蒙在鼓里,和他一样将信将疑,又云里雾里。
他立下誓约,抛弃名姓、画地为牢,于是荒疏了记忆。
她又是为什么?
“砰。”房门又一次轻轻合上,门上的符箓勤勤恳恳地隔开渐渐远去的轰响。
屋内又恢复了沉寂。
同一片玉照天下,云台却与沉寂无关。
这大概是整个鸾谷最人声鼎沸的地方了。
“这位师姐,你先请。”
“师妹,还是你先请吧。”
“不不不,长幼有序,师姐先。”
“达者为先,师妹道心圆融,自然是师妹先。”
申少扬三人跟在祝灵犀和宫执事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穿过熙攘的人群,朝两个正推让不休的上清宗修士投以敬畏的目光。
她们争的是排队次序先后,两人看起来都文质彬彬,哪怕前面队伍已排成长蛇,后面还源源不断有人涌来,她们也始终不急不徐,互相谦让。
最令人惊奇的是,哪怕她们二人因推让而与前方队伍隔了一大截,后至的修士们也只是静静地排在她们两人的身后,竟无一人不耐。
“师姐这般推辞,实在让我为难。师姐大度宽容,可我又怎能厚颜争先?”终于,“师妹”似乎是明白对方心意已定、不容更改了,神色微沉,“既如此,我还是舍了这位置,从头排起吧。”
说罢,“师妹”便毅然决然地朝已经排到数丈之外的队末走去。
“师姐”望着“师妹”远去的背影,微一咬牙,一跺脚,竟也大步流星地离开长队,追上“师妹”,神情竟与“师妹”一般严肃,“师妹有此决断,难道我便没有吗?”
自两人争执伊始,周围的上清宗修士们便以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神情旁观,如今两人跑到队尾去了,也无一人愕然,原本排在她们后面的修士们连眉毛也没有多抬一下,只是从容地补上了她们遗留下的空位。
徒留外域来的土包子们惊掉的一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