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尽奇怪道:他来瞧儿子为什么要换夜行衣,又为什么蒙着脸?宁承轻道:他不想让我知道是他,可他又是我爹,我便不瞧他面貌,身上的药味也是一闻就认得出来。萧尽迟疑片刻,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多问。
宁承轻道:你是不是奇怪他为什么不想我知道他是谁?因为他不是来哄我睡觉,是想掐死我。萧尽一惊,忽然间往事涌上心头,心道难怪他如此坚韧之人初遇时被自己掐住喉咙,立刻就流下泪来,原来是心中有伤,真情流露。萧尽道:你爹娘对你十分疼爱,知道你生来体弱,想尽办法救你性命,怎会突然要杀你,定有什么误会罢。
宁承轻道:他以为我也活不过几日,就要变得和我哥哥姐姐一般手脚糜烂,痛苦致死。唉,我哥哥姐姐也是他杀的。萧尽听了心中岂止吃惊,更涌起一股心酸疼惜,将他手掌轻轻握住,只觉五指冰冷,在自己手心颤抖不止。
宁承轻道:小狗子,这秘密在我心里存了十几年,谁也不敢说,连师兄也不知道。师兄去外面办事回来,刚到门外便被驱离,爹命人喊话,要他退到五里外无人处,因此师兄其实并不知庄中发生什么事。现在我想说给你一个人听,你听不听?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会向三生记前缘
萧尽捏着他手指慢慢焐热了,说道:你只说给我一个人听,我喜欢得很。宁承轻道:丁以锦来求医时,身上已有溃烂之症,强撑到我家中。彼时有个外号鬼面人屠的恶人方桓,因在江湖上作恶,被我爹毒伤教训,一时怀恨在心,纠集江湖上穷凶极恶之辈扬言要屠尽宁家满门。我爹原本不放在心上,可消息不胫而走,引得各派仗义出手,纷纷到宁家助阵。程家兄弟都是我爹好友,我知道他们好心,因此程老头儿处处与我作对,一路追着我喊打喊杀,我也看在往日程家与我爹娘情面上不与他太过计较。
他微微住声,停了半晌又道:丁以锦不知自己身染恶疫,以为是遭仇家施毒,他这一进宁家家门,阴差阳错,将庄中许多人都害死了。
萧尽心突突直跳,想到白天丁以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他得知是自己敬爱的兄长将疫病传给众人至宁家灭门后,心中作何感想。
他道:丁以绣虽执拗以极,却是光明磊落的汉子,宁可下跪认错也不愿你替他大哥顶罪。宁承轻道:我自然没罪,他大哥却也无错,世间疫病多有不治,又或是咱们闻所未闻,见也没见过的。所幸他怕被仇家追杀,一路只捡偏僻山路,未曾去到城镇集市,只上山时路过山下村民家。
萧尽道:难怪封威说见到庄中家丁下山埋尸,还说不用埋,将尸首和房子一并烧了,原来并非他说谎。宁承轻道:山下农户的孩子年纪尚小不出两日已染病死了,我爹怕他们走动,再把疫病带到各处,便将未死的人接到庄中安置,死去的烧尸埋骨。
萧尽道:你爹真是个好人。宁承轻道:你说他是好人,可那些农户到了家里也是他杀的,平民百姓没那么多舍生取义的念头,只求一家老小平安无事,有人怕死向他求饶,他也不曾心软。萧尽道:那是万般无奈之举,你爹若有法救治定然也不会杀那些人。要我说,死在你家里的各派高手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否则以各人武功,区区一个庄院围墙大门又如何挡得住。他们知道染了重病,都自愿留在庄中,这才保住方圆百里乃至山下城镇村落平安无事。
宁承轻道:我大哥那年十七,二姐年方及笄,爹将他们唤来时大哥已不能站立,二姐半边脸生脓溃烂,哭个不停。爹问大哥怕不怕死,他是长兄向来硬气,大声说不怕。爹再问二姐,姐姐年纪小,生得漂亮,知道脸上脓疮治不好哭得伤心,可听爹这么问,忽然收了泪说大哥不怕,她也不怕。我爹将二人抱住,不知说了什么,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们。
萧尽听得心里难过,自忖自己父母姐姐虽也遭人杀害,可毕竟那时年方三岁不大懂事,且因害怕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比起宁承轻眼见父亲亲手了断一双儿女性命,总要好得多。他心生怜惜,解下自己外衣披在宁承轻肩头,将他轻轻一搂。两人偎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渐渐又觉热起来。
宁承轻道:我年纪太小,爹没像对兄姐那样当面问我怕不怕死,却半夜换衣蒙面想趁我熟睡将我掐死事到临头,他终究还是手软,后来
萧尽记得他说过后来又来了个黑影,不知是谁,就道:后来你昏了过去,醒来已在庄外,段大哥背着你。
宁承轻摇了摇头道:那是骗你的,我不但醒着,还听到他们说话,后来的那个黑影是我娘。萧尽愣了愣道:你娘?宁承轻道:我娘舍不得我,求爹不要杀我。她说我只是染了风寒,身上没有溃烂之处,并非疫病,或许天可怜见不让宁家绝后。我爹说这满庄英雄好汉都自愿赴死以绝疫症,难道他却要为我徇私不成。还说不可心存侥幸,到时疫病传去死伤无数,不知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我娘苦苦哀求,说我天生体质与常人有异,或许不会得病,两人说着说着,各自抹泪不止。
萧尽想见当日他不过六岁孩童,听父母谈论自己生死竟能不发一声亦不哭闹,心智已远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