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沉重响声起,京都城门难得一次没有到时辰便打开了,沉重的城门在机枢的作用下展开了一个通道,将将可以容纳一辆马车通过,黑洞洞的,看不清楚里面藏着怎样的凶险。
十三城门司的官兵们守在城墙之上,警惕而好奇地看着城门处。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从顶头上司,到那些外面出现的莫名其妙的京都守备师官兵都如临大敌一般。
一应交接工作在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之中做完。那辆黑色的马车,在老仆人的控缰之下,缓缓进入了京都城门。
直到此时,这辆马车依然在监察院老仆人的操控之下,这辆马车,依然在车中那位老跛子的操控之下,城内城外的军方重臣们,没有一个人敢去强行夺下马车驾夫的位置,更没有人敢掀开车帘,去验明一下里面那位老人的正身。
史飞沉默地看着那辆马车进入了景阳门,然后看着城门缓缓地关上。他知道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在临行前,本以为京都守备师要付出无数人命才能完成的任务,竟然就这样轻松地做到。后面没有自己的什么事了,不论陛下对于自己没能完全完成任务有怎样的怒气,史飞也不在乎,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厚重城门,心里浮起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庆国朝廷文臣对于监察院,对于监察院的那位老跛子,都是在恐惧之外多有厌恶之情,他们认为这个老跛子就是陛下的一条老黑狗,逢人便咬的恐怖家伙。而在军方大人物们的眼中,监察院是自己最忠实可靠有力的伙伴,虽然他们对于陈萍萍也有无限的畏惧。然而此时此刻,史飞却忽然觉得,这位宁肯单身回京,却也不愿意让监察院和军方大战一场的老人家,很值得自己敬佩。
他沉默许久后,缓缓地挥手,带着三千多名各有复杂情绪,逃出生天之喜的京都守备师士兵,缓缓离开了厚重的城墙,噬人的城门。
……
……
黑色的马车缓缓地进入了景阳门。厚重的城门缓缓地关上,几个人缓缓地靠近了马车,此时还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光线极为昏暗,根本无法看清楚那几个人的面庞。
负责在景阳门处守候的,都是庆国朝廷最顶尖的人物,一位是宫廷派出来的姚公公,一位是手控天下兵马的枢密院正使叶重,一位是门下中书行走大学士贺宗纬,三个人靠近了黑色马车,一时间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终究还是叶重开口了,他望着马车和声说道:“院长归来辛苦。”
姚太监平静说道:“请院长随奴才入宫见驾。”
贺宗纬在一旁没有开口,他平静着脸,保持着他此时最应该保持的沉默。
马车里一片沉默。许久之后,那位老人缓缓叹了口气,温和说道:“一个孤老头儿回京,居然扰了三位安宁,实在是过意不去。”
马车缓缓开动,在内廷太监和军方高手们的集体押送下,沿着景阳门下的大街,向着京都正中的皇宫行去。京都里的监察院似乎并不知道他们的老祖宗已经回到了京都,而且即将面临着陛下的万丈怒火,甚至朝廷里的大臣们,还有那些嗅觉极为敏锐的京都百姓们,也不知道这一点。
黑暗的黎明啊,景阳门下大街两侧的树,像无数只船,在微凉的秋风里摇啊摇啊摇。
大街直通皇宫,两侧没有任何行人,想来早就已经肃清,并且做了最高等级的戒严。
空旷,寂寥,只有那辆黑色的马车,在前行,在孤独地前行。
一直行到煌煌皇城的面前,恰在此时,太阳终于挣脱了大地的束缚,跃将出来,将皇城照耀得明亮一片,那如火般温暖的金色光芒,也恰好将那辆黑色的马车包融了进去。
第九十二章 数十年的往事之愤怒
厚薄各异的几道卷宗,安静地躺在御书房的案几之上,在这短短的日子里,不知道被那双稳定的手翻阅过多少次,然后就如同被人遗忘般,搁在此处,安静异常。时光不足以令灰尘落满这些卷宗,然而初秋的爽淡空气,却让这些卷宗的页面翘了起来,就像是被火烤过一般。
那双深邃而灼人的目光缓缓挪离了宗卷,投往外方昏昏沉沉,直欲令人迷眼的晨前宫殿熹光之中。东方来的那抹光,已经照亮了京都城墙最高的那道青石砖,却还没有办法照入被城墙、宫墙深深锁在黑暗里的皇宫。
庆帝面无表情地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茶是冷茶,惯常在身边服侍的小太监们没有胆量像平常一般进来换成热的。整整一夜过去了,他喝的就是冷茶,然而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些冰冷的茶喝入他的胸腹中,却化成了一道灼伤自己的热流。
是难以抑止的愤怒,是被信任的人欺骗后的伤痛,还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屈辱感?那条老狗居然瞒了朕几十年!
愈愤怒,愈平静,庆帝早已不像数日之前那般愤怒,面色与眼神平静得有若两潭冰水,冷极冽极平静极,不似古井,只似将要成冰的水,一味的寒冷。这股寒冷散布在御书房的四周,令每个在外停留的人,都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