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咂舌,皇帝说借半月果然便是半月。不止如此,只怕连入冬加固河堤的钱都富富有余。
内阁无首,只有次相刘轨一人主事。陵水沿线半月前雨势平稳,已渐渐显出弱势,最紧急时刻终于平稳渡过,只等入冬无雨时坚固河堤——皇帝下旨命虞青臣回京,旨意陵郡都督兼河务总督,全权处置陵水河务。
虞青臣一个纸糊的身架子,不分昼夜劳累四十余日,全靠一口气提着。缴了差事回京,这口气泄了,刚到礼城便病倒,烧得糊里糊涂。
齐凌急奏入京。姜敏看一眼便皱眉,“去传旨——让孙勿立刻赶去礼城。不许他再走,留在礼城养病。”
“是。”徐萃走去传了旨,回来道,“陛下,林相来了。”
“叫进。”
徐萃出去,不一时林奔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卷轴。姜敏瞟一眼,“那厮终于肯画了?”
“是。”林奔道,“原说三日交画,那厮推三阻四,一时头痛一时脚痛,一味地只要求见陛下——若不是陛下命晾他半月,还不知要被他拿捏多久。”
“性命都在人家手里,想作什么妖?朕若不要画,怕的就是他。”姜敏抬手,接了卷轴,慢慢展开。
林奔笑道,“还是陛下英明,臣有时候真是愚笨——”眼见皇帝面色渐沉,后头的话便不敢说,“怎么?”
姜敏飞速拢起卷轴,“这画你看过?”
“没有。”林奔唬得摆手,“臣是懂规矩的,陛下要的东西,陛下不发话,臣怎敢私自翻阅?”
姜敏握着卷轴,沉吟一时,“你现在就去传董献,一同去辅察司狱。”忽一时又转了念头,“你不必去了,朕带董献同往——凤台外备马。”抬头见林奔站着不动,“愣什么——还不滚?”
自从赵仲德倒台,林奔简直春风得意,突然被骂得怔住,应一声“是”,转过身跑了。姜敏定一定神,重又展开卷轴,重绢之上一副诸神降妖图——
四方罗汉金刚怒目,指着地上无边原野,原野上花草如生荆棘林立,其间无数人面蛟身的凶恶妖物,旁的面貌不清,当先一个却是眉目分明骨骼清晰。姜敏盯着画中人,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
“陛下。”徐萃在外道,“董献到了。”
姜敏吐出一口浊气,把卷轴收了,放入密阁内,又合上锁头。出殿便见董献垂手侍立,日色把白皙的耳廓照得透明,红痣愈加分明。姜敏瞟一眼,“跟着。”
凤台下备两匹马,姜敏跃上一匹打马便走。董献从未见有人在宫禁纵马,今日跟着皇帝,自觉成为宫禁纵马第一人,又多一件日后吹牛的谈资,欢欣不已,笑道,“殿下若知奴才竟在内宫骑马,只怕要羡煞。”
姜敏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还有人在内宫骑马——”
姜敏不耐烦起来,“放什么屁,闭——”一语未毕,抬头便见一箭之外一人乘在马上,大睁着一双漂亮的眼,困惑又茫然地盯着自己。
河工四十余日,男人变了许多,一如当日从囤营归京时模样,粗粝,消瘦,更加坚韧。
姜敏尚未觉出欢喜,便见男人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自己身侧。她此时才后知后觉情形尴尬,便命董献,“你回去。”
董献一滞,“陛下不是要出宫——”
“还不走?”
董献跟随皇帝数次,虽不怎么和蔼可亲,却少有如此阴晴不定时候,唬得不敢说话,拨转马头,仍往内宫回去。
姜敏一松缰绳,纵马近前,“虞暨。”
男人不答,视线停在极远的红墙深处。姜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董献策马远去的背影还未消失。她完全知道男人在想什么,“你莫乱想——随我回去。”便探手去握男人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