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桥的脊背上突然密密地出了一层的冷汗,他也突然感觉双肩如山之重,仿佛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饿虎,一头孤狼,一支绞碎无数血肉的鬼兵。
卫蔷抬起没有拿刀的那只手掏了一下耳朵,无奈地说:“陈刺史,你心里所想的事儿,实在太吵了。皇后在东都掠走了你们这些世家的女儿,你们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说什么堂堂百年世家,连自家院子里的女孩儿都保护不了,还要找我这个边塞闲人来帮忙,声势已然颓败至此,我这颗人头摆在你面前,你可敢取吗?”
她话音未落,气势飙涨,最后几个字已经带了风沙浴血之气。
陈仲桥支撑在地上的两只手已经暴起了青筋,一身仙风道骨刹那间散了个干净。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想起来舌头应该怎么用了:
“国公大人,您想要怎么做,请直接告知在下,莫要再说诛心之言,河中陈氏上下千余口,实在不及您一刀之力。”
听了这话,卫蔷笑了:“陈刺史,我最喜欢跟我摆明车马讨价还价之人,哪怕是心里想杀我,我也只觉得欢喜,你要是早点儿说这句话,我也省了站在这儿费唇舌的功夫。”
对着满园跪地的陈家人,卫蔷收起刀,舒展了一下臂膀。
“我有三件事劳烦陈刺史帮我做了,昨夜之事,我就不再追究。
“第一,昨夜的刺客虽然用的梁国的横刀,可掌中茧的位置不对,右手尾指外下有茧印,所善用的应该是反握匕首,这种匕首梁国少见,反而是南吴朝廷豢养的鹰犬常用,所以我昨夜被刺杀之事应该是南吴派进我大梁的探子所为,行动如此迅速,你这河中府中必然有其窝点,不如盘查所有南来客商寻其踪迹,此外,南吴野心勃勃,所图不小,还要请陈大人上表朝廷,禀告此事。”
陈仲桥听了第一件事,心里觉得不难,短短时间内,他从希望把屎盆子扣在皇后一党头上已经不断退让到只要这屎别沾到自家就好,人一旦识时务起来,底线是降得很快的。
“第二,我本就身上有伤,不耐奔波,昨夜一战,体力耗费大半,旧伤复发,吐了半升的血,可我感念各位厚意,只打算休息一日就启程去往东都。陈刺史,我如此给你陈家面子,你可有些感动?”
旧伤复发?吐血半升?还有那句厚意是什么意思?不还是要陈家给钱吗?两万五千两白银还不够么?!
可她那刀还在,陈仲桥就算是心中写满了“不感动”,也实在是“不敢动”,嘴上只能说:“陈家上下自然是感动万分。”
卫蔷收刀弯腰,单手把陈仲桥“扶”了起来,脸上笑得极为亲切:“感动就好,感动就好,你感动了,这第三件事就可以做了。”
陈仲桥努力鼓励自己抬头面对定远公的那张明丽笑脸,眉头和心中都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僵着身子,听见定远公对自己说:
“陈刺史,我这面子可不止是给了你陈家,两京十三世家的面子我全给了,您是不是也应该把这份感念之情与他们共享啊?”
言辞入耳,带起一阵轰鸣,陈仲桥突然明白了自己刚刚为何心中狂跳,那不是在跳,那是在后悔!很后悔!
这定远公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她不仅要自己刮世家的地皮,还让他们陈氏百年世家去帮她一起刮地皮!?
偏偏那“妖怪”还在口吐人言:“陈刺史你放心,只要你替我写了书信,余下事情自有我手下的人去做,不劳你们帮我上门讨债。”
崔氏 “人还在家中,又如何能说晚呢?……
短短一夜之间,重礼仪诗书的河中陈家风气大变,门客清谈几乎不可寻见,各个院落门庭紧闭,往来巡视的部曲守卫多了数倍,连角门看守都从寻常仆从换成了一队几乎能把门塞住的大汉。
陈家五郎原本就担负着陈家内院巡护之责,刺客之事一出他便被自己的亲爹陈二老爷罚了一百鞭刑,只是现在陈家正是多事之秋,这刑罚先记着,等那恶虎似的人物走了再说。
所谓的“恶虎似的人物”指的自然是盘踞陈家客院的镇国定远公,如今陈家上下说是畏之如虎毫不夸张,连带对那客院也是能绕行便绕行,仿佛那里不是住了人,而是闹了鬼。
当然,对于陈仲桥陈二老爷来说,他怕是宁肯陈家上下怨鬼乱窜,也好过被那“妖怪”活生生折磨,从客院出来不过一个时辰,他下巴上被精心保护的胡须就掉了一半。
卫蔷让他给两京十三世家中没有给钱的余下九家写信,根本就是在借陈家的手敲竹杠,百多年来各个世家之间联络有亲,来往紧密,今日陈家被撅了三尺地皮去,还要带其他世家一同被刨成坑,从前只听说世家之间互通婚姻的,没想到今日就沦落到互通地皮的地步。
陈二老爷抬笔写信的时候恨不能仰天长啸,抒尽一腔恶气,笔落在纸面上还是得“愚兄私以为定国公自北疆远来辛苦……”一想到定远公手下的粗鄙之人会拿着他亲手写的书信敲开那些世家的大门,薄薄的一张信笺上笔墨凝涩写得他恨不能头颅裂开,写了撕,撕了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