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她又来到了万年槐下。
槐叶沙沙作响,密密实实的叶片中,她已经不太记得上回放上去的是哪一片了。
到时候要考考狍子精,让他自己来找,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灵。
等下他来了之后,先为难为难他。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长街的灯火陆陆续续熄灭了下来,喧嚣的人声也慢慢沉寂进漆黑的夜里。
“是不是太久了……”
等到从树叶间洒落的灯光变成星光,李忘情一时有些坐不住,靠着万年槐无聊地将刚才的红鸾符折了个纸鹤,又凝起一团灵光打进去,让纸鹤翩翩飞起。
这死狍子好慢,是简明言没传达到?
就算是这样,用如意镜同她说一声也可以。
沉思间,纸鹤飞过李忘情微微凝起的眉心,倏然,它燃起火来,在李忘情抬眼时,化作了一团燃烧的雪片。
然后,一个负着手的人影缓缓投射到了李忘情脚边。
“怎么才来——”李忘情转过万年槐,等到她看见那逆着星光的人影时,嘴里的抱怨倏然如同结冰一样冻在喉心。
“忘情,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不要走太远?”
月光穿过浓云烙在来者如雪的长发上,在李忘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惊惧的目光下,行云宗的宗主,刑天师澹台烛夜双眸轻阖,温声柔语地问道:
“你为什么……不听话?”
第六十四章 相忘 “不想回去吗……你……
万年槐叶沙沙作响, 尽管尚在闹市之中,李忘情也感到身上的温热一点点褪了下去。
她后退半步, 咬了咬下唇,单膝跪下来:“师尊。”
“你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想离开。”
“……”
澹台烛夜以他一贯平和的声音道:“你在怕什么,是因为司闻擅自把你逐出门去,有怨气?”
“我心里无怨。”李忘情五指暗暗握紧,道,“师叔没有想真的赶我走, 还派了人来给我送了护身法宝……”
“那是因何不愿回来……是因为,那个人被你杀了吗?”
李忘情瞳孔一缩。
她杀了郑奇,师尊知道了。
“可会后悔?”澹台烛夜问道。
李忘情沉默了一下, 摇头道:“恶毒之辈, 杀之无愧。”
她没有作过多解释,这也是一种表态——她不为杀同门感到愧悔, 就等同违抗行云宗的宗规, 于情于理都不得被赦免回归。
即便师尊素来任性自如, 这种触及底线的事……
“做的不错。”澹台烛夜的口吻随意得好似在问今日的晴雨时令,“如果他的性命能让你的剑得以开刃, 他就还算有用,你不用想太多。”
“……”李忘情后面所有顺势自逐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她最怕的, 师尊待她不问是非的袒护。
李忘情的确是不后悔杀了郑奇, 但师尊问都不会问其中的因由, 不是因为相信她的人品,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她宁愿像司闻师叔,或者师姐一样,做错了就直接指出来, 也好过这种让她毛骨悚然的偏爱。
这是不对的,这会让她慢慢变得……不像个人。
澹台烛夜来到她身前,修长的手覆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之后,道:“你不用想太多,一切有我。”
“师尊,我不想回……”李忘情刚鼓起心气说出口,就感到澹台烛夜的手停在了她头顶,慢慢地,插进了她发间。
她能明显地冰冷的指尖一寸寸抚触过发丝,最后,握住了她发间的锈剑簪,缓缓抽了出来。
澹台烛夜并没有在意她那若有似无的反抗,将锈剑变回原状,从剑身审视到剑柄。
万年槐洒下的树影在暗红色的剑身上婆娑摇曳,露出的剑锋上,以往那副不驯的剑意此刻却显得服帖了不少。
洪炉界有十大器宗,然而这些威名赫赫的器宗所学的一切,都只是刑天师铸剑术的皮毛。
迄今为止,刑天师所铸之剑,两千年来就只有锈剑这一口废品。
“剑锋已露半寸……斩了些死壤母藤的残枝,还带着些元婴期的死息……”
澹台烛夜喃喃说着,低头看向长发散落的李忘情。
“回去吧,你的剑需要温养了。”
李忘情道:“师尊,我不想走……”
“沾了太多驳杂之血,剑需要的是锐气,而非凶戾。”
李忘情:“虽是被逐出宗门的,但我在外过得很好,请师尊开恩。”
“锈甲上甚至有磨痕,你拿它磨了锈沙?以后不许这样做。”
“师尊,我不想留在行云宗了!”李忘情几乎是喊出来的。
澹台烛夜总是半阖着的双眼稍稍抬起一些,他弯下腰来,托起李忘情肩上散落的长发。
“不想回去吗……你很快就不会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