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绘真是确定的人,绘真是固执的人。你也固执,也许这是你们无法相爱的理由,也许这就是你无法感动她然后你们走到这里的原因。你选择让着她,让着她应该是对的,今天反过来她让着你了,于是就——
绘真试图给你止血,给你固定断掉的腿,你听见撕布条的声音,可无论她勒住你的血管还是夹住你的腿,都没有用,你只是觉得疼,并且发出发声位置更深的哀嚎来。
她做的一切于事无补,只是让你更疼。越疼就越清醒,清醒得双眼发红:哎哟,这一切不就是你们的之间的故事是总结吗?这一切是真实的、不是自己在做梦?
这一刻你听见绘真的哭声,你知道这不是虚幻了,因为梦中的绘真不会哭,梦中的绘真永远不会哭。梦中有你想和绘真做的一切以及你和绘真已经做的一切,但是绘真不会哭。你不愿意让她哭。
“怎么了……”
绘真只是断断续续说着对不起,然后痛哭失声。
为什么呢?你很想望着绘真,看看她现在的表情,为什么要哭,为什么道歉?有什么值得道歉的事情吗?你想起那些她对你道歉的事情,要么是你觉得根本没必要,要么就是你觉得她的道歉并不真诚。你不愿意被敷衍,你需要被人真诚以待,然而只有绘真,能让欺瞒和敷衍得到你几乎心甘情愿的接受。
你想看她,非常地想,你不能坐视她的哭声不理,于是使劲儿地扭动。未几听见仿佛是咔嘣一声,像是某一根早就断掉的骨头彻底分作两半,你呼痛,嘴里也吐出血来,和地上的一样红。
绘真听见你的声音才从哭泣中回过神来,似乎连滚带爬地向你赶来,似乎依然在一边哭喊一边努力使自己镇定,似乎在重新试图给你止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看见眼前自己的血,大量的血,红色的从驾驶座一路蔓延至此的血,地面上似乎还有,你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顿时觉得身体很凉,由内而外还是由外而内不好说,但是凉了下来。
你仅有的理智里知道这么多血和这么疼等于救不活了,血迹就是死刑判决书。
是啊直到此刻你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流血的伤口在哪里,有多大,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会把绘真毫无价值的急救手段当作判断的条件,你不想那样想,哪怕那是事实。
绘真搬动了你,很疼,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从后脑勺晃荡了出来。因为感觉实在,理智更加恢复一点,你笑起来,没头没脑的,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死的,看上去是个横死,却还在这里受罪。哎呀。
绘真在你头顶哭着,整个人手足无措地跪在你身边,你这时候有余力转过头去细细地打量她了——哪怕晃荡点什么出来的感觉更加强烈——她的脸,她的红眼睛,她鼻子上的手还有手指间的血迹,你的血吗?
刚才难道是你把她拖出来的?
她手上早就沾满了你的血,你想。你甚至不用潜意识、早就承认了这一认知,只是你不愿意复仇,因为本质上是你把血泼上去的。
是你要开这条路的。
是你非要把音乐换成她唯二喜欢的巴赫的。
是你开的车。
是你要死了。
以前你幻想过自己的死,尤其是幻想绘真会如何面对你的死亡。然而从未想过是这样。你幻想你为绘真而死,死因已经满足了你,但又会觉得这样太为难绘真;你幻想自己因病而死,始终瞒着绘真,这样的想法特别能满足你的自我设定,尤其是想象绘真会如何来吊唁你:是她的难过和悔恨满足了你,是一种“我早就说过”的心情,是一种隔着十余年才得到满足的久远期待,如同欠了百年的什么了不得的金钱与道德的账,今日终于还了。
直到现在看见绘真哭泣,你才知道所有的幻想都只是幻想。可惜即便现在说宁愿它们都不是真实,也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