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计划行事,最后一张纸条是这样写的。写完,看完,汤玉玮就把它烧了,然后点起一支檀香掩盖气味。
有一次她问汤玉玮,真的还要这样小心吗?汤玉玮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话她倒不否认,只是觉得这条船她真的未必想要行万年。
现在是她在汤玉玮这里等着。等着汤玉玮归来,再等着万小鹰归来,等待下手,等待补充,等待确定。仅仅是等待而已。她能做的早已做完,事情已经远在她所不能及地方发生着了,她一点忙也帮不上。
她倒是能接触到一点储麟荪的人和行踪,因为祖上世交的关系,但远不如汤玉玮的同仁们的消息来得精准。汤玉玮此刻怕是已经在那暗巷里等着了吧?等到储麟荪出现,她会闪身出来,以恰到好处的力气和位置撞在储麟荪的怀里,把他的药箱撞掉,里面的东西会散落一地,然后趁着昏暗混乱,她会趁机把里面的药调换了。
一切都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完,要不被发现,要精准无误,那得多难啊,她问汤玉玮,汤玉玮笑笑,说这是原先训练的时候最简单的东西,“这还简单?”
汤玉玮和她解释了半天,如何撞,如何伸手,如何挡住光线,如何在黑暗中一片摸索,如何调换,甚至站起身来动作,她还是没懂。
怎么都不懂,可见自己不但不是练家子,还缺乏这种天赋。
如果这话对汤玉玮讲了,汤玉玮一定会说:可你会的我也不会啊,“你能听懂那些我听不懂的东西,难道还不厉害吗?”
她曾经以为,自己坐在这重重电波背后,无论如何是安全的,离那些真正的大事和重要的目标都很遥远,现在看来远非如此。当初还曾那样恐惧76号,害怕自己也到那麻袋里去,现在呢?现在她已经在参加着对76号的首脑下杀手的活动了。
世界变了,世道变了,变得如此之大,自己命运的流转,也不知……
快十二点时,汤玉玮回来了。梳洗休息,将就在沙发上睡一阵。醒来时万小鹰也来了,凌晨四点半,她看万小鹰的神色,疲惫而带笑,就知道大事成了。
汤玉玮问:“成了?”
“成了。叶吉卿已经开始嚎了。”
“那就好,好。”汤玉玮道,转身到厨房里去,拿出一瓶酒和三个酒杯来,对二人道:“我存了两瓶好酒,意大利的葡萄酒,甜的。一瓶打算胜利的那一天喝,一瓶原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合适,现在看来就是今天吧。来!”
黎明破晓时,三人举起酒杯,拿出昨夜剩下的冷肉,当作庆祝。轻薄的玻璃杯相碰,发出细微的声音正如她们的快乐——细微,美妙,低调不张扬。裴清璋在汤玉玮脸上看见了欣喜,在万小鹰脸上看见了放松,至于自己,她想,也许还有一点疲倦吧。
也许她是笑得最不开心的那一个吧,相比别人而言,因为她从来就没想过这样做,也不怎么喜欢这一行。但这不重要,这里有她爱的人,她爱的人获得了安全与快乐,她也就快乐。
也好。她呷一口酒,的确很甜。
第三十三章
论算账,其实裴清璋的账面结余比万小鹰多。万小鹰往往分文不剩,都花了出去。购买物资,伪装自己,打点关系,她又不负责挣钱,于是使劲儿挣,使劲儿花。偶尔有些剩余,说起来可以给自己留着用,她最后还是用在了别人身上,比如给丁雅立买东西,比如现在……
“就这些东西而已,你们别担心,都拿着,他现在需要。”她一边把营养品放在桌上,一边把想给她钱的妇人的手推回去。“别担心外面,什么都别担心,都有我呢。医院我也打点好了,谁也不会多说一个字。你们就安安心心治病。”
说完又往病房里看一看。病人几乎听不见,她有时候来了,就和病人“笔谈”,正好医院里不太暖和,偶尔可以生个火盆。
再说了,她给了那么多钱,火盆还能不让她生?
“我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时间应该是晚上。”
妇人两眼含泪地点点头,她又问了最后一遍,“真不要找个人替你?”
妇人摇头,她也理解,还是保密为上。所以自己也不能替她,唉。幸亏李士群死了,她想。
“好。那我走了。”
走出医院,瑟瑟寒风从耳边刮过,吹起头发,让耳后的神经收缩、疼痛。现在是这么安排,能治一天是一天,仿佛就是能拖一天是一天,降低痛苦——总不能把他杀了!她想起来就要皱眉,好像皱眉能缓解内心的痛苦。香港那边生活艰难,他们一家也不例外,幸好香港沦陷后及时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可这一次回来治病,终归是太晚了。
太晚了,又不肯走。人要为了这样的那样的东西付出这样那样的太多的代价。
她是用金条打通关节的。只要是要人就给金条,次一等的给英镑,金条是批的,英镑是她的,买营养品和日用品也用的是她自己剩下的钱。她愿意。如果能买命买健康她更愿意,可是——
她能买的只有这么多。世上有些东西本该是无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