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如同上台亮相台下却没有喝彩,台上的角儿只好自顾自把戏唱下去,“清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担心以后会像那天一样。但,在那天那样的情况下,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彼此是谁,不知道彼此都在这里,才会出现那样的危险。现在我们不是了,现在——唉,如果,我们携手一道,不就再也不会刀兵相向、再也不会出那样的事情了?我们可以互相保护,一个人被两个人保护,肯定更加安全。或者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会保护你。”
裴清璋依然没说话。她的双手也依然放在桌面上,像是坦白的内心的象征,并且随着裴清璋的沉默的继续,渐渐回缩,渐渐枯萎,渐渐失去了全部向前伸展的劲头与意愿。
她觉得这时光真是漫长,长得让人气馁,眼神望向窗外,语气也变得自怜起来:“这半年多你过得怎么样?我在那边,一个乡下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发现乡下日子也好,回归自然,静谧,数星星和萤火虫,整个大上海我都不怀念,灯红酒绿,好彩牌和人头马,君士但丁和电车,我什么都不怀念,除了……除了总是想到你。”
她看着裴清璋,恰好遇见裴清璋也抬起头看着她,她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一下子喜上眉梢,也就避免不了看见裴清璋眼神里那种躲闪和犹豫、由此感到一阵失落。
“清璋,我……我也想了很多,也明白你的担忧,我知道你害怕的危险是什么,你所能想的一切我应该都想过了,如果还有我没想过的,我希望你告诉我,我来考虑,我们把它都考虑到。但是——但是那些我想过的,我想告诉你,它们现在都没有了,不存在了,我们可以携手一道了,我们是知道了彼此的身份,这样身份不碍着我们合作,我们可以合作的,合作可以使得我们更安全……”
她的手指蜷曲起来。
“我也想过……在这个时代,自己个人的种种——想法、情感,到底要不要紧,我也曾以为自己的私人的福祉和民族大义是不能两全的,但是现在、现在我想、现在我觉得我可以。”
裴清璋没有看她。
“知道了你那么多事,却对你瞒着,也不好,是吧?其实我当时从美国回来,就是回来抗日的。我在纽约就认识了人,教我习武的师傅。师傅把我介绍回到香港,我就加入了军统。我回来的一切目的,都是想要,抗击日寇、保护同胞,你也是我的同胞,所以我可以保护你,这和我的一切想法一切理想都不违背……”
她看一眼对面的裴清璋,只看见裴清璋光洁的额头。
“上学的时候,我最喜欢《兰亭集序》,喜欢书圣写的那句‘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其实人生也就这么回事,一下子就过了。百年后我也早死了,只想活着的时候多做有益的事情——”
她只顾着无穷无尽地抒发自己的感慨,仿佛要在裴清璋宣布自己的极刑判决之前把该说的都说完,谁知道这“早死了”三个字触动了裴清璋、一下子伸出手来握着她的双手,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她吓了一跳,几乎愣在那里,“清璋……”
四目相对,裴清璋的眼神变成紧张惊惶,“我没什么,我没什么想法,你不用对我解释这么多,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我没什么意见。”
“好,好的。”她说,像是突然被赦免的死囚,一下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后,裴清璋像是为了化解尴尬似地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口,她从裴清璋的表情就看出咖啡凉透了,立刻呼叫服务生再上一杯热的。等到热的上来,裴清璋喝一口,才问道:“往下……我要做些什么?”
她这时候终于可以放下另一块石头、对自己笑一笑了。
“往下,要做的还多。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