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大的人很多,毕竟人的嘴,不是好吃,就是爱说。
丁雅立有时候不得不去打牌,像她一样。她们都有喜欢的牌友——丁雅立喜欢不抽烟的,她喜欢只抽个别几个牌子且烟瘾不大的——也有不喜欢但是不得不应付的牌友,甚至还会成为某几个人不得已的牌搭子。她有个牌搭子,是丁雅立的一位朋友的牌搭子,是打牌时必然在一起的人——这狭小的圈子时常让她觉得这帮人除了打牌之外别无消遣,实在是空虚贫乏的可怕人生。然而越是空虚可怕的人,越是抓住什么都要嚼两下,就像那书里写的美国牛仔嚼烟草、就像那无聊的湖南男人嚼槟榔。她在牌桌上把盛东声的事告诉了自己的这位朋友,这位闲极无聊的小姐当场就没了修养人品,揪着各种各样的细节一直问——万小鹰知道的或者假装知道的,她要刨根问底,万小鹰明确说不知道的,她要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揣测、猜测、臆测,编出一套故事来,最后整整打发了八圈的时间。
打完回家,各自输赢都很有限,这位小姐还算是输得多的。但她很高兴,很兴奋,万小鹰看得出来,因为她直到走的时候还在和万小鹰说,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是啊,万小鹰说,什么人都有。
真想不到的事情多么有趣,真想不到的事情多么惊喜,真想不到的事情是我们战争之下过得去的生活唯一的调剂。又过了一周,她再次见到这位朋友、在牌桌上继续聊发财的事情的时候,这位朋友果然说,哎哟,那天我干了一件坏事。
坏事?她笑,“你还能干什么坏事?”
“唉,你知道,打牌嘛,大家都爱聊天。那天我和梁璐聊起来那件事,就是你姑父那件事。我不过就是说说,梁璐不也和丁雅立熟吗?我想着她说不定也知道点什么,所以就问了问,谁知道她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也就算了,欸碰!”
这一碰,万小鹰就被跳过了,睨一眼这位小姐,“然后呢?”
“她还回去说!”对方凑过来,像是讲日本人的什么惊天恶行一样,“还回去和丁雅立说!这能说吗!”
她笑,心说是不能说,但又有啥不能说的呢?也许人们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带着变动不居、随缘增减的道德底线,一会儿觉得不能直接和受害者说,哪怕那是受害者、应该知道真相并依据此做出决定,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可以随意谈论大发议论,罔顾这也是对事中人的伤害,“是啊,不该说。”摸一张牌,打出去,“她说了?她怎么说的?”
“说了啊,怎么没说,就是打牌的时候说的!她不但说了,说完了还把人家丁雅立的反应看得仔仔细细,真真切切,又倒回来和我说!”
这不正是你们想要你们喜欢的吗?“哦哟哟。三万?杠!”
“你还杠?你是不是要胡了!我看看——”
“别看人牌啊你,怎么这么没牌品!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能感受到对方瞟了她一眼,“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些事情!”
“你要说,就不许我问吗?”
对方笑,事无巨细地说起那天丁雅立是如何抹不开面子去某个地方打牌,丁雅立进门时如何强颜欢笑(她想,也许只是惯性的礼貌),如何说着不咸不淡的场面话寒暄,然后如何落座,如何开打,一开始手气多好,而梁璐因为丁雅立的手气好、生怕点了丁雅立的炮,结果反而点了哪几个人的炮,一下子输了不少,等等等等,然后如何气不顺,如何说话带刺,最终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说漏嘴了?这话也能说漏嘴的。”万小鹰笑,这下子是实实在在的取笑了。“怎么说的?”
这倒是她需要知道的。
“她没说,也不好意思。自己出乖露丑,不能四处宣扬啊。”
“也是。欸,那丁雅立是什么反应?听了这话,牌桌上就四个人,属梁璐话多,总不能装听不见吧?”
“丁雅立?说是没啥反应,你也知道的,她就是那么一张脸,一年到头不见得有什么表情。”
她嘴上说是啊,心里想的却是,一则对你们没必要有啥表情,二则,这样的事怎么叫人家有表情?别的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丁雅立和盛东声有没有感情、有多深的感情,能让丁雅立做出怎么样的选择——但她至少知道一点,丁雅立是有教养的人,和这眼前这些没长脑子只长了嘴的人不一样。
“总之,”对方摸一张牌,“这种事儿啊,真是没办法。既然是人家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说了吧。唉。五条。”
“哎哟?谢谢你啊,胡了。”她说,双手一推,清一色。
她可以不胡的,但她偏要。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闷热了一下午,天色有点黑,像是要下大雨了。万小鹰送完文件,并无需要赶回去处理的工作,遂去了一趟花店。
去的路上她当然有左思右想,思考要不要今天就去,毕竟她昨天才听完这档事子,也不知道那件事在丁雅立心里已经卡了多久,造成的影响已经多大——或者,是否也已经变小?那她要赶在变小到一个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