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她下了楼,让女佣给她泡一杯花茶来,接着回到客厅去坐着,感叹这日子真是闲极无聊,不是在结束待客的过程,就是在等待待客、或者寻找待客的机会,笼里金丝雀,天天等着表演!真不如在自己的内心细细摸索探究: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万小鹰?为什么不愿意见到她?
是觉得投机倒把不好?其实万小鹰做的还不算坏。是万小鹰汲汲于赚钱不好?也许吧,但比这还糟糕的她也见过。那是什么?
也许始终觉得她是76号的人,觉得那里面没好人。
可要是这样——她猛然想到——丈夫也许远比万小鹰在事实上可恶得多。
她笑了,坐在沙发上在漫长的下午即将开始的时候,自己笑自己,怎么,想了半天,还给万小鹰辩护起来了?
结果直到那天晚上送走了客,她又去和女佣商量明天的菜单、说不用宴客了吃简单点,女佣笑着说,太太你忘了,你早就和万小姐约好了,明天下午不是要去看戏吗?
璇宫剧场的装饰很是漂亮,她一直喜欢。赶上今日天气不错,她没坐家里的汽车,反而招了个黄包车过去,这样一路能晒着太阳、下车还能多给车夫几个钱,心情最好时,她甚至可以多给一倍的车资。但即便如此,她每次都不看车夫的表情,光听见车夫千恩万谢她已经很尴尬,要再看对方的表情,与人家目光相接,恐怕得羞死她。
远远地快到剧场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对于这部《上海屋檐下》几乎一无所知,万小鹰说好看她就来,什么都不知道,待会儿万一问起,自己岂不是只能说“不太了解”,万小鹰会不会觉得“啥都不知道你到底来干嘛的”,也是羞人的。
到了,给钱,双倍车资,掏钱的时候心里顿了顿,蛮好的心情差点被自我怀疑给冲散,转念又觉得自己更好笑,为什么对待万小鹰的心态就像男子追求女子呢?
沾了这号人就没好事,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来得真准时!”浑身散发香水味的万小鹰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道:“我瞧瞧——赚了一把,怎么不给自己添置几件新衣服呢!”
她原想说何必添置,但灵机一动,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添置?是你账来得不好,裁缝病了!”言下之意都是怪万小鹰。
万小鹰一边呵呵赔罪,一边拉着她进去。她也就不多想,只当自己来看点什么报上说的浮夸戏剧罢了。哪知道一坐下一开眼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这简直是鸿门宴。
她坐在黑暗中,手包放在大腿上,膝盖轻轻交叠,从姿态来说,十分端庄优雅。但随着戏剧上演,她膝盖也放平了,端庄也越来越端庄了,抓着包的手也捏起来了。剧情越说她越害怕,尤其是那句“强盗来,打不打?打打打,一个不够有大家!我们都是勇敢的小娃娃,大家联合起来救国家”说出来的时候,她简直感觉整个左边身体全部汗毛倒竖,好像那些汗毛能够帮她刺探坐在自己左边的万小鹰的想法,而那种想法,说真的她又实在不想知道、害怕知道。
她反复问自己,奇了怪了,我怎么会和这么一个人、一个在特工总部情报处工作的玩世不恭、倒卖物资、一心想着钱的年轻女子来看□□戏剧?万小鹰为什么要带自己看这个?
有些剧情看上去就是在骂自己吧?安贫乐道的小学教师有一个天天唠唠叨叨的妻子,为了从卖菜小贩身上贪一点好处甚至可以蒙骗唬人、关门躲避,趁人家不备从菜挑子上顺走一支茭白——这不就是骂她呢吗?她不需要万小鹰白纸黑字得写,不需要导演和编剧当面锣对面鼓,她知道,这负罪感跟着她很多年了,她也做了很多事,像是治疗,像是还债,像是把穷苦人当神佛,但是总觉得那些事,也只是事情而已,没有用。
可是如果是骂她,这和骂万小鹰自己有什么区别?她虽然不喜欢万小鹰(也不知道万小鹰对自己怎么看),但两人的确不能外于同一个——那个词叫什么?——“阶级”!两人明明是一伙的一群的,就算看不上彼此,也是一样的。骂她丁雅立就是骂万小鹰,骂万小鹰所有的“客户”,干嘛对自己这样?
黑暗中她微微转过头看着万小鹰,模糊的轮廓里似乎能看见万小鹰投入而真诚的目光。
“好看吗,你觉得?”走出来到大街上,万小鹰也不管她喜欢不喜欢,兀自买了两瓶汽水,一瓶给她,一瓶给自己,立刻就打开,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喝完,打着气嗝儿,这才问她的观感。
她一想,看看手里的汽水,也立刻打开来喝——还是要感谢汽水——要小心回答这个问题,不能乱说,免得被万听了去传回日本人或者李士群耳朵里,那就更不好。
“挺好的。”她说,“很多东西,往日我见得少,但是知道。然而‘知道’和‘描绘出来’还是有差距,像这种市井生活,这部戏能写得这么好,也很难得。”
“哦?那你还知道市井?”万小鹰笑道,“像那买人家菜还要顺人家一根的,你也知道?”
“可不就是不知道嘛,第一次见。也就是……知道有类似这样的事,会发生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