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龙吧。我看《易》里,乾卦就是九种龙的状态,所以觉得很有意思。”
“《论衡》里说过,鳞虫三百,龙为之长。若有天高海阔,则可行云布雨,润泽万物,若困于浅泽,便只能如鳞虫一般,不过指头粗细,为人所制,因而要潜龙在渊。”薛诰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比起动物,龙更像是人,不知陛下有没有这样觉得。”
李楷点了点头,“我没见过真的龙,事实上很多人也没见过,只在诗歌里见过。他们喜欢用龙打比方,比如鲤鱼化龙。”
“因为的确没有龙。在人们的传说里,它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微弱之时只能隐介藏形,雄起之时方可兴云吐雾,已经远远超过了动物该有的内涵,倒更像是一种哲理。”薛诰绕了这么一大堆,终于开始点题了,“如今朝中,陛下为真龙天子,困于薮泽不得出,政令由诸侯经手。若是诸侯能争,陛下反倒更安全,不知陛下是不是这么想的。”
李楷表示认同,心想这薛诰还是挺通透的,不算是什么腐儒,“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他们各有各的势力,我么,就是个傀儡而已啦。晋王不会对我做什么,我相信他,东平王、岐王,我猜不透,还有那个贺兰庆云,谁知道呢。”
“也就是说,陛下亦认同,晋王越强大,你就越安全?”薛诰循循善诱。
“这有什么问题吗?不然我为什么要给他晋王一爵呢。”
“那陛下就必须将晋王放置晋阳,而非洛阳。”薛诰陡然正色,“晋王处境如天子,待在洛阳只能变成鳞虫,被人拿捏,只有回到晋阳,晋王才能不受桎梏,更好保护陛下。”
李楷有些不高兴了,他已经把聂松送出去了呀,现在要让温兰殊也走?那这样一来朝廷跟没封晋王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可他也无法反驳薛诰,因为这人说的确实对。
晋阳南边门户失守,铁关河攻下魏博,贺兰庆云又逃北边去了,晋阳四面危急。萧遥现在回不去,晋阳急需支援,如果河东这块儿没了,李楷就彻底是死局。
更何况,铁关河和温兰殊有旧怨,两个人都恨不得杀死对方。铁关河又喜欢出损招,大本营在河南,如果护佑不及时,那可真是白搭。
“那我就又要一个人面对铁关河了。”李楷抱着膝盖,神情落寞。
“我会留下来。”薛诰咳嗽两声,意识到御前失仪,赶紧跪在地上,“陛下,绝境中有希望,殊不知当年谢安东山再起,北府兵淝水之战保卫晋室,没有谁能想到,谢玄能率领三万北府兵创下如此壮举。晋王离了洛阳,此心仍然忠于大周,放开手脚也只为在铁关河背后埋下一根刺,让铁关河始终无法雄踞黄河以北!”
李楷沉吟片刻,风吹过书页,沙拉拉响,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最终,小皇帝松了口,“好,朕这就……下圣旨,特许晋王浴佛节后就藩。”
“臣薛诰,多谢陛下。”薛诰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而后又跪坐起来,“从今日起,就由我为陛下讲经吧。”
薛诰讲了很久很久,回到晋王府的时候,夜幕降临。温兰殊心急如焚,看他终于回来,就上前问他情况,“陛下有松口么?”
“放心。如果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怎么做主公的谋士呢?”薛诰自信一笑,“陛下让晋王浴佛节后走,看来我们要跟铁关河见上面了。这次会很惊险,我会提前做好准备。”
温兰殊眉头不展,“他是肯定会对我下手的,很久之前就是。我每次见他,感觉都不大对。他是玄鹰突骑旧人,权从熙之子,和长遐一般颠沛流离了一段时间,不同的是,长遐遇见了萧坦,但他谁也没遇见,权从熙又因为一些原因,并没有承认他的身份。”
薛诰挑眉,抱着双臂,腋下夹了几本书,“我今日劝说陛下让晋王就藩,用了一个典。”
“哦?什么典。”温兰殊带着薛诰来到前堂,桌案上已经摆满了薛诰爱吃的糕点,厨子为了按照薛诰单子上的东西,废了不少心力。
薛诰拿起一杯紫苏饮,“淝水之战的典故。可是我只给陛下讲了前半节……后半节我没讲。”
“那是北府兵声名远扬的一战。他们是流民,无家可归,却在护国一战中,爆发出世所罕见的战斗力,击败了前秦大军。”温兰殊捧着茶盏,峨眉雪芽的香气很浓,“这个故事的后半节……”
“后半节就是,北府兵出身的刘裕,建立南朝宋,诛杀晋国皇室与勋贵。著名的诗人谢灵运,亦在此之后被刘裕之子刘义隆所杀。”薛诰将饮子一饮而尽,语气也充满了些许感伤和无奈,“绝望之中的希望,反过来又能孕育绝望。有时候将自己抽离出来,看看古今事,就觉得一切不过渔樵闲谈,都没什么意义。”
温兰殊偶尔也会这么想,但现在作为主公,不能在谋士面前展露自己的迷茫,“觉得没什么意义,就多吃点东西。”说着,他往薛诰碗里夹了几块羊肉,上面洒了点茱萸,不禁想起萧遥最喜欢吃带茱萸和各种酱料的烤肉。
“唔,主公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伤春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