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与柳方洲对视一眼。
“你做的没什么不对。”洪珠淡淡说着,低头从手拎袋里拿出一盒奶油饼干递给了道琴,“是玉青小心得过分。”
“师父也是为了戏班……”柳方洲松了口气,低声说了句。
“你不用替他说场面话。”洪珠摇了摇头,“谁是谁非我们都看得清楚。”
她说话时仍然波澜不惊,转头问着杜若戏班正厅怎么还不挂上棉门帘,平常得好像每一个来为学徒训戏的下午。
“莫要再哭了。”洪珠又拍了拍道琴的脸,“真为他难过,就别忘了他。”
柳方洲又想起了王玉青所提起的——连洪珠都险些要冲去聚芳要人命。
洪珠也许为项正典的死掉了更多泪,也更恨毒了孔颂今,可她是独当一面的师父,于是她并不会在这里落泪。
“师父自己过来的吗?”杜若问,“现在路上关口都查得紧……”
“自然不是。”
王玉青恰在此刻走了进来,摘下了帽子顺手递给道琴。
满屋里的人登时屏息静气,不敢说话,只有留声机上放着的《水斗》还在吱扭扭响着。
“这、这、这,这痴心好意枉徒劳……”
巧合的是,这时唱着的也是一段“水仙子”。
王玉青恰好又穿了一件深黑的大衣,踏入这间正厅之后,连穿窗而过的光线似乎都变暗了一些。
柳方洲敏锐发现了王玉青脸色的低沉。
他悄悄移步过去关上了留声机,又为两位师父倒了茶。
虽然王玉青这几日烦心事是挺多……柳方洲短暂想了想,站到了杜若身边。
“还没问你,一定要来这里是为什么?”王玉青问。
洪珠又是轻轻笑了一声。
“我来看我的孩子。”她慢条斯理地从道琴面前转回身来,身上深棕棉旗袍的金纽扣闪着碎光,“我之前不是说过道琴是我儿子吗?额娘来看儿子,有什么要问的?”
“疯疯癫癫的样子。”王玉青挂下脸不再理会。
杜若左右看看,又无措地转头看向了柳方洲。
难道是他们两个又吵着架?柳方洲不解地想,可王玉青都专程去接了一趟洪珠过来。
道琴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圈。
“师父,那石家人又来找你麻烦了?”他拉了拉洪珠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问。
洪珠猛地抬起眼睛看着王玉青,得逞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样?”她把手按在道琴肩膀上,眼神明亮仿佛一只母狮,“我说过他们被我从小教大,当然与我一心,不是亲生母子也胜过亲生。”
“你肯把道琴拉着说这些胡话,也敢说对着杜若也是如此?”
王玉青这句话说出来似乎没头没脑,洪珠却一下变了脸色。
是了,杜若在户口册子上还算是王玉青的儿子。洪珠说出来一句视如亲生,竟是把自己算做……
柳方洲脑海里轰隆隆响过了许多回忆,洪珠演出《水斗》时候的愤怒,李玉说王玉青演多了戏因而痴情苦意,以及那个横生枝节的石家少爷——
“我虽然并不真的算是你的师兄,这一个庆昌班之中也彼此相处了这么久。”王玉青又缓和了语气,“足足将杜若从那么小的孩子看到了如今比你还高。现在这时节不比从前,你一意孤行也只会惹出更多的事端。”
“你总是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在为你惹麻烦。”洪珠眯起眼睛,“然而你从来不想,我们到底怕不怕这些‘麻烦’?”
“师父,你到底……是想让洪珠师父做什么?”在王玉青开口之前,柳方洲轻声问。
“他自然是想让我趁早嫁人,所谓的找个归处!”洪珠轻蔑地朗声说着,“既免了我这许多年来抛头露面不从不嫁的许多非议,还能堵上那该死的石家仗势欺人的嘴!”
“你总该想想为了你的好处……”王玉青微微皱眉。
“为着我好?”洪珠嗤笑一声,抬手指向柳方洲与杜若,“王玉青,你敢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说清楚?
“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肯亲自抚养杜若长大?为什么轻易点头收下了柳方洲?为什么要撇清关系,不愿为拜了师十年的项正典收尸?因为你自己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你说是为着我好,为了庆昌班!”
她向前迈出一步扯住柳杜二人,指甲用力到几乎嵌入杜若的手腕。
“师父……”杜若有些害怕,低声劝解似的唤着。
“你当着他们的面说。”洪珠仍然没有退让,“王玉青,别总是拿出一幅深明大义的样子来——倘若你吐露一点私心,我与你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地步!”
第74章
从杜若最早的时候——刚刚到庆昌班,刚刚开始学着开嗓练功的时候,洪珠就在教着他。
洪珠有着一双漂亮至极的丹凤眼睛,生气的时候瞪向犯错的徒弟,染着蔻丹的指尖握着戒尺呼地劈过来,或者点住学徒的鼻子数落着让他去罚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