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程冥曾站在250楼眺望大海。
再往上百米的这299层,交错的位置,不同的时空。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面前一扇巨大玻璃窗,另一名陌生的女士坐在转椅上,翘起单条长腿,姿态优雅从容,也面朝着同样的方向遥望海洋。
她手边扣着一个红色的小玩意儿,似乎是什么地方的装饰品,正被她翻来覆去地拨玩。
这里视野好,通讯条件也不错。
一百海里开外,出动“捕鱼”任务的舰艇正从东屿返航,前往澜江港。这是彼此直线距离最短的一点,终于能够接收到信号。
只可惜地球是椭球体,纵使千米的高度也望不到圆弧的另一面。
视野里空空荡荡,只有浩瀚的海平面孤独地皱起又展平。
“为什么自投罗网,你们准备做什么?”她问,“你留下女儿了?”
这个问题,根据她们的生物习性而言,实际是在问,你做好牺牲的准备了?
……
“那不如帮我个忙吧,我来给你们选个时间。”她悠然后靠,继续道,“论起对防御中心的了解,你们比不上我。”
……
“这个月不行,她还没做好准备。”
……
“别激动。”对面不知回了什么,啪,耳畔突地一个杂音爆响,她低笑一声,劝道。
避免耳朵再受伤害,她将通讯设备挪远了些。
嗡嗡浪潮声叠起,听筒里根本没有人言,却传出难以描述的动静——
像海底鲸鱼吞吐气泡,伴随悠长旷远的鲸歌,时缓时疾,最初激昂慷慨,像是迫切的质问,甚至夹杂着愤怒,但到最后,都变成了哀伤的咏叹调。
十分复杂、以人类语言系统无法理解的声音。
如果非要转换成人语,简单总结一下,那大概是——
“你在为她铺路,你把她当成你的女儿吗?”
“我们才是你的族人。”
“领袖。”
喀嗒。
褚兰英低头,那小玩意儿从她指尖滚出,落到地上,骨碌碌打着转——
一枚指盖大小的圆润海贝。
……
北楼187层。
结束一天工作,其他成员都已经下班,程冥呆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内,沉默看着比对结果。
靠住椅背,手指轻点在胸口,隔着衣服布料,无意识触摸下方那微微凸起的硬物。
生物信息分析需要的重要基础,是她借着现在职务的便利,进入电子资料库,私自拷贝走的全部基因数据。测序、序列比对、构建系统进化树……一系列流程下来,可以直观看到自己的遗传信息与现有生物的相似度。
结果三足鼎立。
有她作为人类的正常基因组,有与浪生浮花藻菌吻合度极高的片段。
至于第三段匹配到的物种dna,研究所自有基因库中没标注出名字,只有一个简写的代号——。
没有疑惑太久,联想到保障部与研究所实际资源信息互通,她很快猜测,这就是被保障部命代称为“鲛”的生物。
即raid的缩写,人鱼。
第一次测出这样的结果,程冥以为是提取不够纯净,混入了自己的细胞。
于是接下来两周,她见缝插针改变策略,没再遵循体内寄生物的建议,而分别采了毛囊、血液、口腔黏膜等多个地方的细胞;也没用常规技术手段,自己摸索着进行单细胞测序,尽最大努力排除干扰;重新预处理,改变了算法、调整了参数……
结果依然没有改变。
这就是事实。
分不开。
每一部分都是它。
她也是它。
她究竟是个什么成分的融合怪,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上的基因重组?
现实超出人类理解的荒谬,程冥有点想笑。
又有点想吐。
难怪当时寄生在变异浮浪幼虫里的鱼怪只是吞了小溟一粒孢子,却复制出了她的外貌。基因融合的想法原本只是一闪而过,谁知竟然一语成谶。
胃部肌肉在翻滚在抽搐,难以言喻的作呕感蔓向五脏六腑,每一个细胞都开始烧灼。
她真的在孕育一个怪物。
她浑身上下就是一个巨大的孵化器。
小溟安静了很久,从她出现反常开始,旁观她细小的情绪波动,到现在越发崩溃,难以忍受到出现不适的生理反应。
“接受不了?”
相比于她,寄生物对着这结果平静太多,声线也比平常冷上许多,“我还以为你早已经习惯我了。”
它学习了怎样安慰宿主,却不知道怎样合理表达自己的伤心和委屈。
于是一出口,自嘲,讥讽,甚至有一丝扭曲残忍的戏谑。
太缺乏同理心的非人感,一不小心,可能演变为相互攻讦。
“这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