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恺嘉当时为他这句话震惊。
震惊的不是道理。
道理,他也懂。
只是,自己会对这些人的行为十分愤怒。
但,孙天影既看得明白,又把这些当作一种事实接受。
他甚至连愤怒都没有。
比起自己,他或许更加对人没有期待。
如今,回顾这一点一滴,才算是,有些了解他。
是的,自己——应该,算是,了解他吧?
顾恺嘉又想到看守所,十个人一间房,床板非常硬,夜晚不能关灯,还要轮流值班,值一整夜。
孙天影爱干净又讲究,怎么能熬过这么长时间。
伙食不好,他也肯定会瘦。
身体还受了伤,本来应该好好疗养的。
而且,案件进展得也相当艰难。
温阳阳和小易已经陷入绝望:梁刚案已经过了十三年,物证极度缺乏。
向珂也焦头烂额:她正和胡敏法医围绕白骨做一系列实验,目前还没有得出结论。
顾恺嘉只好一直鼓励他们:转机可能就在最绝望的时候。
他也一直在调查类似的陈年旧案,帮他们寻找思路和突破口。
此外,全渝洲警界都知道,破获李宏信-林梁宇案那年轻有为的刑警,在渝州公安系统射击、体能大赛里年年拔得头筹的人,居然在审讯期间直接被检察院批准逮捕,押入看守所。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肯定是出了大事,大家议论纷纷,胡乱猜测,闹得沸沸扬扬。
周五,中午透气的时候,顾恺嘉去了单位旁的湿地公园。
他走在夹道静谧的绿色中,踏过他和孙天影走过无数次的小路,听见鸟鸣,在芦苇荡里看见平静无波的一小片湖水,心情终于安静了些。
这时,一个电话过来了。是温阳阳。
一按接听,她活泼的声音立即出现在听筒里:“顾队!”
“哎。”顾恺嘉答应,心想,她这语气,一听就是要邀功。
“我们工作有一丁点进展了!真的就是一丁点,但总算、总算有了!等我梳理一下,再让你帮忙看看有没有逻辑上的漏洞,这样——不算你参与案件,算你从师傅角度帮我理一理,可不可以呀?你的话,有道理我就听,没道理我就不理你,应该没问题的吧!”
顾恺嘉一瞬间明白了温阳阳的意思——要是自己直接参与案件,算是违反规定了,温阳阳这是把自己安排成顾问的身份,让他消除这一层顾虑。
她一直在成长,越来越聪明了。
顾恺嘉笑了:“这倒也——可以。”
“嘿嘿。还好,你没我想得死板。还有件事,孙天影拽翻了啊。又成了城北分局的名人了。”
“他怎么了?”
“上上周五第一次提审,城北分局有个年轻警察是审讯专业的,知道孙天影也最擅长审讯,自告奋勇想和他交手嘛,被他说哭了。”
“这么夸张吗。”
“那个年轻警察想给他下马威,‘你怎么解释口供都指向你呢?’孙天影直接说:‘这不是我该解释的,是你们该查明的。’后来他指出那个警察询问带有明显目的,太容易被看穿了,又说对方诱供,不符合程序,新警察觉得简直是大溃败,当场憋着,出门就哭了。吓得他们刑侦大队长直接派了老警员去,孙天影才稍微客气点。他真的巨难对付,本身审讯就厉害,而且软硬不吃,这下完了呀,审讯团队轮了几个人,最后什么也没问出来。但也可能是物证毕竟不足吧,完全没法拿捏他。孙天影最后还嘲讽说‘你们要不打个飞的去上海把季老师请来吧’——季老师你知道的嘛,对,季召堂,全国的审讯专家——他还装出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怎么办,时间快到了,我都替你们着急,要不还是把季老师搬来吧。’你看他——贱不贱,笑死了。”
“他是这样的。”顾恺嘉心想,虽然很同情审讯人员,但这人真的……无时不刻不让人觉得好笑,哪怕是在这么大的压力之下,“他最近身体看上去怎么样,有没有很累。”
“还好啦,我觉得他精神蛮好的。”温阳阳道。
其实孙天影瘦了,脸色不好,有黑眼圈,明显很疲惫,只是他也是个要强的人,审讯警察的气势完全压不过他。
把孙天影的状态告诉顾恺嘉,只能让他担心,但温阳阳知道,即便不告诉他,顾恺嘉也会想象出一百种情况来折磨自己。
“对了,我是想说,我笔记本电脑忘在单位了,明天帮我带一下嘛顾队!我回去拿要绕好远的路。”
“嗯?我绕路不是绕得更远,待会儿叫个闪送给你?”
“下周一孙天影第二次提审,早上九点半来,”温阳阳轻声道,“来看看他吧,顾队。只有这个机会了。”
周一清晨,顾恺嘉进了城北分局看守所。
他拿着温阳阳的笔记本电脑,走到询问楼一楼的大厅。
过了一阵,门口响起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