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泰已非九五之尊,再没有了当年一言九鼎的权力,但太上皇的身份依然能够决定许多人的荣华富贵。这太监贴身伺候,总想着若能讨得太上皇欢心,自己也好讨些赏赐。此刻见到元寅,他不由忆起当日谢泰在济民驿时的动容神色,顿时计上心头。
“这些人与你是何关系?”他抬手指向与元寅结伴的百姓问道。
元寅如实相告。
“哦,原来你们入蜀出蜀都是一路同行,那想必相处日久。”那人阴恻恻地笑道,“这些人,可都忠心可靠?”
这话问得刁钻,尽管这些百姓毫无例外都对太上皇心怀怨怼,对当今朝廷心怀怨怼,但当着这太监的面他们只能够连连表忠。
那太监很满意地点点头:“稍后你们随我上山面见太上皇,记着按我的吩咐说话。”
元寅等人被这太监带走的消息很快传到凌谢颜尹四人的耳朵里。凌岁寒只怕他们出事,坐立不安,立刻要带刀前去救人。颜如舜一把按住她肩头:“他们只不过是几个普通百姓,若是哪里得罪了那太监,当场便可发落,何须特意带上春芜山?你们都别着急,待我先去探个究竟。”
旋即,她便又施展她的上乘轻功,悄然上山,再度潜入行宫之中。
恰是凑巧,她刚至殿内,便见元寅等人正跪伏于太上皇谢泰面前,似乎个个神情激动,热泪盈眶,高呼道:
“不期今日再得见太平天子!”
呼声震彻殿宇,久久回荡。
谢泰端坐宝座之上,终于展露一丝笑意。
颜如舜瞬间明了一切。
确定了他们绝不会有危险,颜如舜便不再逗留,退出行宫,决定先回到住处向她的同伴们报个平安。
直到黄昏日暮时,元寅等人在宫中用过酒食,才被官兵们送下春芜山。回同乐镇的路上,众人皆垂首不语,步履沉重,面上尽是隐忍之色。行至镇口,元寅蓦地驻足,抬眼环视众人:
“我有一言,不知诸位是什么想法?”
待众人商量完毕,遂返回镇上与凌岁寒等人相见,说起今日发生之事,末了元寅道:
“太上皇今日见到我等甚是欢喜,所以明日我再去求见孙公公,只说还有别的同伴与我们一样日夜思念太上皇,盼能一见,想来太上皇不会拒绝。”
他说这番话时是盯着凌岁寒所说,令凌岁寒颇为疑惑不解。
“什么意思?你们还想进宫见他?”
“老朽听说江湖里有一门易容之术,可以改变人的相貌?不知这传说是真是假?如果确有此事,到时凌女侠不妨易容与我们一同上山进宫。”
此言一出,凌岁寒也好,谢缘觉与颜如舜、尹若游也罢,俱是愣住当场,神色大变,震惊不已,半晌无言。
待到凌岁寒终于回过神来,当即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谢泰是我的仇人,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能连累你们!”
“凌女侠难道以为我们是为助你报仇才这般做的吗?”一名中年妇人用力抹去泪水,通红的眼中却透着倔强,“叛军攻入长安那日,我丈夫和两个孩儿都死在乱军之中。若不是我大女儿替我挡了一箭,连我也……我也……我时常在想,若非当初太上皇那般轻易地弃了长安城逃跑,我家或许就不会……这叫我如何不恨啊?!如今长安收复,我本打算放下往事,回去过安生日子,谁知今日竟还要我们对着那昏君歌功颂德。你可知我喊出‘太平天子’那四字时,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我实在是……”
她是不通文墨的农妇,满腔悲愤却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这时,那群难民中唯一读过书的书生上前一步,接过她的话,沉声道:
“《尚书》有言:‘抚我则后,虐我则仇。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
这句话的意思乃是,善待百姓的,才是我们的君主;残害百姓的,便是我们的仇敌。独夫作威作福,就是天下人的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