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纤弱狡猾的女人望着她,目光婉转,唇角噙笑,在这微笑里,眼睛婆婆恍然明白过来,直到刚刚,谢挚将发簪以故人之名递给她时,还在试探她。
倘若她不是簪子的主人,怎会甫一看到它便心神剧震,为之失神恍惚,竟至失态落泪?
她那时,以为谢挚已经知道了全部,没想到那还是谢挚下的棋子之一……
谢挚没说错,是她自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但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人族太狡猾。
谢挚在人族当中,其狡猾更是一骑绝尘,出类拔萃。
“……姜微,你呀你,你可真是……!”
眼睛婆婆又气又笑,抬杖欲打,看着谢挚的脸庞,手臂到底还是没有落下。
不舍得打她,但又实在是气得牙痒,老人只好轻轻将拐杖戳在谢挚腰间,稍一用力,谢挚便连连告饶:“对不起对不起,婆婆,我不该试探您……”
“还有呢?”婆婆的拐杖还是没收回来。
“不该……用这种事情试探您,这是我的错。”
想了想,谢挚又连忙补充强调:“但我并没有不信您!真的。”
眼睛婆婆似被她逗笑,唇角扬起,又落下,终于还是叹息着放下拐杖,疲倦地撑住眉心轻揉。
“……她,”老人低低地问,她没说帝子铭的名字,只是以“她”来代替,“跟你说什么没有?”
谢挚自然也知道她在问谁。
圣花崩塌的景象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商君赤足散发,白衣飘荡如流云。
“她说……”
学着帝子铭的语气,谢挚低声道:
“子铭很想阿狸,一直都想,从未忘记过。”
仿佛当胸受了一刀,极为疼痛一般,眼睛婆婆捂着心口,深深弯下腰去。
谢挚看到,有晶亮的东西一滴两滴,落到她们脚下的草地上。
她移开眼,背过身去,让老人得以不顾忌自己,放声哭泣。
至于眼睛婆婆如何受伤毁容,如何带着阿狸隐姓埋名、辗转漂泊,谢挚并没有提。她不愿让老人再受到伤害。
眼睛婆婆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婆婆没有说,往事已矣,如今也不必主动再去询问。
不论狐妃是谁,狐族的公主殿下又是谁,谢挚只知道,两年前收留了自己的人是眼睛婆婆,一个面冷心热的善良老人,而这就够了。
“发簪我已经交给您了,话,我也替商君带到了。”
她完成了帝子铭的嘱托,在圣花倒塌五年之后。
“婆婆,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望您珍重。”
“北海和婆婆,之后就拜托你了,饕餮。”
经过一脸呆滞震撼的雪白巨犬时,谢挚温声嘱咐。
虽然伤势未愈,饕餮可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仙人境。
它显然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嘀嘀咕咕抱怨了很久的“狐狸精”就在它身边,严格来说,还算是它的救命恩人兼半个主人。
饕餮的眼泪往心里流——现在反悔说想跟谢挚走还来得及吗!
走到狐族使者身边,谢挚伸手轻拍小毛驴的脖颈。
“我们走吧。”
去狐族的路很远。
一路向北,行至丹凤城时,已近日暮。白浪河在草原上蜿蜒,闪烁着粼粼金橙波光,像鱼儿的鳞片。
借着残日的余晖,谢挚到底还是没能抑制住心中的感情,稍作驻足,朝丹凤城投去远远的一瞥。
然后她愣在那里。
丹凤城外正站着许许多多的各族生灵,沉默地遥望她离开的方向,都是她的朋友,她的伙伴,以及攻城之战中的战友。
既有熟脸,也有生人。
他们的神情都很严肃,含着难以察觉的悲伤,有小孩子还不懂得掩饰情绪,已经哭出声来。
谢挚用神识简单地扫过去一个大概,认出许多熟面孔。
阿赤玫,布鲁爷爷,霜狼首领,英招王,英招公主,她的学生们,甚至还有人参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