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满怀希望爬上去,却一点儿人烟也没有见到,才懂了老师欲言又止的阻拦究竟是什么意思。
崇礼二年的分别或是那时就埋下伏笔了——因为他们开始有互相隐瞒的事情,再不是两个毫无间隙叠在一块儿的心。
他几乎能想象出帝师的语气:
事情就是如此了,请陛下自己看吧。
待他查清了那是件多荒唐的事情,有着多仓皇的结局,才明白了母妃宁可抛下所有也要挣出这囚笼的原因。
奉德崇礼两朝不过短短二十余年,见不得光的事情已堆满了仓储。
天子的居处一尘不染,却到处都溅着血腥。
他比母亲稍幸运些……他有老师。
姜孚握紧了帝师的手。
帝师轻声问他:
“怎么了?陛下。”
他不想隐瞒,低声回道:
“想起了些大哥的事情。”
沈厌卿叹了一口气,示意安芰把外人带下去,才稍稍回身,安抚似的捏了捏姜孚的手。
“求仁得仁而已。”
“都过去了,陛下万莫为此太过忧心。”
……
先帝的大皇子,姜齐姜采薇,其实早死在了奉德十三年。
那也是所有蜉蝣卿最后一次齐聚。
他们私下把这件事做了些诗意的美化,起了一个名字,叫做——
“明光泄”。
一个“泄”字,是在说:
有人识出了他们这些草木的命。
因此这人虽死了,尸首也不知埋在何处,他们却依然愿意在心里留一个位子。给这不识好歹,竟肯为他们说两句话的“知己”,作一份小小的纪念。
……
灯明明很亮,他们却好像都被阴影没了顶。帷幔后两个人影,一立一跪,又传来先帝压着怒气的声音:
“你把他们一个个搜罗来,是要教我些什么吗!”
帘外跪着的少男少女们互相看看,都是及冠上下的年纪,面对这样紧张的情景却沉稳得很。不过是没料到同门能再聚的这么齐,眉间带着些讶异之色:
怎么回事?谁说的呢?
跟着大皇子那位是最先出师的,做事竟这样不仔细么?
跪着的那道人影伏下身去,叩头不起,刚发了一个音节,却被另一人打断:
“与夷哥无关,儿臣也绝无冒犯父皇的意思。”
“儿臣只是觉得,此计有悖人伦,万不可行。”
先帝中气十足的声音又从帘后传来:
“你若是肯接这位子,管着你那些弟弟们,我又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事!”
这就不是他们该听的了。
蜉蝣们都把头低下去,看着地板装聋。
姜齐却摇头:
“儿臣背不起这些人命。”
“无论所为何事,而今最要紧的是将他们撤回去。”
“即使不能照着清白人家的模样生活,至少也该有个体面的安排。”
“………………”
沈厌卿觉着,先帝该喊那句“大胆”了。不过他耐心听了半晌,先帝竟什么都没有说。
帘里跪着那人抬起头,打破了这死一样的沉默:
“都是草民的错!请陛下、殿下降罪!”
罚他什么都行,只是不能让他死。他若是死了,外头跪着那些同门便都会即刻扑上来,把他的主子撕的一片儿都不剩。
他们这些人,互相最是了解……
先帝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姜齐,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我的?你是皇子,是我的儿子,何必做这些事?”
大皇子平静答道:
“便请父皇当儿臣是自私吧。”
“天生黄鸟,一巢数卵,为的是保全天性伦理,同胞间可相互翼蔽。而今父皇要弃却其他,仅留一子,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争的是他们,与你们兄弟何干?”
“如此为事,唇亡齿寒。傍身护卫的客卿死了,皇子又岂能孑然独存?父皇明明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