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苍蝇飞过,在两人面前翻了个眼花缭乱的跟斗,一溜烟又得意洋洋地了掠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容悦压低了喉咙,开始没话找话。
“一个时辰过去了……”江令桥两肘撑在膝上,手抵在下颌上,也开始说些没滋没味的东西。
“我们会这样坐上一天吗?”
“不好说……”
而后,两人的目光缓缓聚在摇篮里的小娃娃上——这个罪魁祸首。
江令桥伸出手去比划,发现他才自己半个胳膊那么大。她伏在摇床边,轻声说:“刚出世的小孩子可真小啊。”
容悦也探过头去,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道:“可真小啊!”
那小娃娃软糯,安安心心窝在襁褓里,像是嫩豆腐做的,只露出个小脑袋瓜来,两颊叫身上的小被子捂得暖烘烘的,红润得惹人怜爱。
倘若二人曾经有幸见识过瓢泼骤雨,电闪雷鸣,那么必定会对眼前的岁月静好感激涕零,倍加珍惜。
可惜,天公不作美……
容悦和江令桥百无聊赖将小娃娃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几番来回后,当村头的昴日星官突然引颈高歌,当不知谁家墙根之下的旺财狂吠起来,当隔壁猪圈里的小猪崽开始在泥巴地里撒泼打滚,当两人的目光再一次扫到小娃娃脸上的时候,原本安然闭着的眸子蓦然睁了开来——
此情此景突如其来,骇得两位门神猝不及防。
他,醒,了!
空气陡然凝固起来,黎明前的暴风雨总是静悄悄的,在死寂了片刻后,一声长啼忽然直冲两人天灵盖,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屋顶,盘踞为王,霎时镇住了村里所有的猫猫狗狗,所有声音黯然失色,山坳里的蚯蚓都茫然地抖上三抖。
“哇——”
一声高吭激得两人瞬间清醒——所谓惊天地,泣鬼神,今日终得一见。两人本能似的弹起来,却又手足无措地捯饬着,一双手脚不知放在哪里才好。江令桥生动地表现出了复杂而矛盾的人性,手下极轻极柔地晃着摇床,宛若春风抚过曲江池,下一瞬却又粗声粗气地威胁他——
“住嘴!男儿眼泪不轻弹,不许哭!”
娃娃好似是听懂了,亦或者是心领神会,总之面色一沉,别过头去,叽哩哇啦嚎得更凶了。
容悦手忙脚乱地将他从摇床里抱出来,哦哦呀呀地哄着,章程还算熟悉,手法却极为生疏。尽管如此多舛,却依然志坚,笨拙地颠来颠去,心酸得让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刚出世的小不点,是怎么这般有气力的!直嚷得天上地下都晓得世上有这么一号了不起的大人物。
江令桥看不下去了,路见不平一声吼,当即拔刀相助——接烫手山芋似的,一脸悲壮地将小娃娃从容悦手里抱过来,长呼一口气平复心情后,学着大娘平时哄他的模样,一边颠一边用手轻轻拍他的后背——每次这么做时,他总能很快安静下来。
然而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娃娃压根不卖她大护法的面子,哭声一阵高似一阵。
江令桥听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咽着唾沫问道:“大娘不是说他,很好哄的吗?”
大娘手把手教她的时候,他明明还冲她笑呢!
好家伙,小小年纪就懂得迂回变通,逢场作戏了,竟是在这里埋伏她!
--------------------
[1] 酥山:一种类似于冰淇淋的食物,起源于唐朝。
殃及池鱼
=========================
“会不会是饿了?”
难得看见一根救命稻草,容悦连忙端来一碗温热的米汤。
“哦——哦——不哭了——不哭了——吃饭了——”江令桥抬起右边手肘,将小安陵的头垫得高些,方便容悦喂他吃食。
容悦极其郑重地舀出一匙米汤来,放在唇边轻吹了吹,而后小心翼翼地送到娃娃嘴边。
“啊——”他张圆了嘴,企图想让小娃娃照猫画虎。
在此之前,小娃娃还算安生,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在弄什么幺蛾子。这厢饭送到嘴边了,眉头一皱鼻子一拧眼睛一眯,嘴倒是张开了,却不是要吃饭的,而是山崩地裂般地嚎啕起来,迄今不见一滴眼泪。
“哇哇哇——”
“哇哇哇哇——”
“哇哇哇哇哇——”
有那么一瞬间,江令桥耳朵里嗡鸣一片,像是扔了个蜂窝进去,感觉脑袋快要炸了。第一次无比迫切地渴望成为一个失聪之人,这样不论什么招数,都只能是轻飘飘打在她身上,而不损分毫。她甚至可以笑盈盈地抱着他,从村头走到村尾,不管是吵是闹,就是叫破喉咙吵破了天,她也照样可以云淡风轻、宠辱不惊——同时满脸慈爱地看着他。
“哦——哦——不哭不哭——安陵不哭——”啼哭声把她从美好的幻想中强拽出来,无比憋屈地继续咿咿呀呀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