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砚浓看祝灵犀郑重抚镜,很浅地笑了一笑。
她将祝灵犀轻轻一推,送出了符沼。
抬手,有清风漫卷。
符沼生浪。
黄泥携卷符怪,遥遥卷上玉照天,泥沙尽去,露出深藏千年的土壤。
天光洒落,照在那道漫卷玉照天的泥浪上,黄泥烁烁绽金,符怪莹光闪动,仰头望去,无数符文在头顶照耀。
仿佛清风有情,吹送玉淖金泥。
曲砚浓伸出手,一块莹白的石头落在她掌心。
又是一块他山石,可上一个同她一起取他山石的人已经不在了。
曲砚浓五指合拢,将他山石握在手心。
仰起头,玉淖金泥涌回符沼,玉照天清净无尘,映照出她仰面出神,无言对望。
她总以为有人能陪她。
可千年弹指,镜里孤身,她身侧无人。
她长久、长久地同玉照天两两相望,直到碧空黯淡,琉璃渡夜,残月孤灯,镜里只剩下无边幽晦,她终于回身一望。
漫回望,而后微怔。
坚冷神塑遥遥凝伫在她身后,如山岳不移,静守长风。
暮夜萧萧,灯火阑珊,青石立在苍山外。
第三卷 无情造物有情魔
第120章 利辗霜雪(一)
视线两端, 谁也无声。
这一眼很短暂,但那么漫长。
须臾对望,等了那样久, 却又那么快, 像是一场过于轻易的幻梦, 仿佛一触碰就会玉碎。
曲砚浓凝立在长阶上,竟忘了迈步。
青石神塑静静与她对望,忽而轰然迈步,于静谧与轰鸣之间, 安然而来。
隆隆的巨石碰撞声里,一切喧嚣都远去了, 只剩安闲。
不去想,生关死劫;无需问,苍生乾坤。
那些远在万里之外,卫朝荣却只隔了二十级台阶。
曲砚浓拾级而下。
她走得不快, 但二十级台阶转瞬就走到了底。
太快、太匆匆,她无望等待了一千年, 妄想成真时,竟感到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好得不像是真的。
曲砚浓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神塑就在她面前, 一步之遥,触手可及。
曲砚浓默不作声。
她抬起手,他山石静静躺在她掌心。
神塑凝望她,缓缓抬起手臂, 青石坚冷的手掌托在她手掌下,将她的手与他山石一同握拢。
“咔。”
他山石轻响,在她掌心化为齑粉。
“咔、咔、咔、咔……”
坚冷青石落下飞灰, 鸾谷的晚风将那飞灰吹远,转瞬湮灭,灰冷的石色褪去,紧握她的手如此鲜活。
温热、柔软、因常年练刀而生的微硬薄茧,与她相牵无数次的手。
曲砚浓蓦然向前。
卫朝荣抬手,她撞在他肩头,他接住了她,鬓发与鬓发交缠,他听见她的呼吸,将她搂得很紧。
温热的呼吸、柔软的手掌、稳定的身躯,他曾经拥有过的,此刻又短暂窃取,有那么一瞬他也恍惚,似乎这一千年从未分别,那些无奈的、画地为牢的、无法摆脱的都只是一场不宁的浮生梦。
然而乾坤冢萧瑟的风、冰冷的玄金索又将他从美梦中拽下。
拥抱她的、与她耳鬓厮磨的,只是一具身外化身,有着他从前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可以轻易地回到从前,不去想中间的困苦烦闷。
可卫朝荣已不是卫朝荣。
那具鲜活的、温热的、英挺的身躯,早已变成了混乱的、妄诞的、诡谲的魔躯,背负着沉重的玄金索,控制不住无休无止散漫的魔元。
这曾经熟悉、又被他向往千年的拥抱,是他向昨日之日偷来的。
曲砚浓把头埋在他肩头。
她环住他脖颈,像只凶狠的老虎,嗅闻他的气息,辨认他,又占有他。
卫朝荣抬手,抚摸她鬓发,而后缓缓低下头,反过来埋进她颈窝,温存、笃定、贪婪地嗅取她的气息,唇齿留连,把她的气息融进他的。
他们像是荒原上的两只凶兽,互相吞吐彼此的气息,以缠绵作对峙,又以对峙作缠绵。
一具虚假的化身,拥有他所期盼的全部真实,又何必执迷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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