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清都时,素白道袍一现, 公孙锦便明白了“檀师姐”的身份,惊异之外,竟还有几分恍然——难怪她初一见到“檀师姐”便觉莫测战栗, 她竟还有几分慧眼识珠。
有眼能识泰山,公孙锦万分惊喜之余,心情还颇好,今日听说曲仙君要离开牧山, 特意来送行。
公孙罗站在妹妹身侧。
他今日格外沉默,没有一点代阁主的做派,反倒成了妹妹的陪衬, 直到公孙锦道完谢又道完别,实在无话可说后,他才向前踏了一步。
“仙君厚爱牧山,牧山上下铭感五内。”秀气纤弱的牧山代阁主这样说着,神色很沉着,唯有一双眼睛藏不住焦切,如此周全的人,一时之间却连恭敬也忘了,牢牢盯着曲砚浓的脸。
连公孙锦都察觉出他的失态,忍不住地微微蹙眉,袖口微微摆动,与公孙罗的袖管沙沙地摩擦了一下——没办法,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冠绝天下的化神仙君,任何讨巧的办法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公孙锦只有用这种笨办法来暗示公孙罗恭敬些。
但公孙罗没有理会妹妹的提示。
无人能理解他此刻的焦躁。
公孙锦现在还茫然无知、置身事外,然而等她回到牧山中,依照岵里青的职责再次巡守青山,她就会发现此刻的牧山中,有一尊神塑不翼而飞。
等到那个时候,曲仙君已带着那尊神塑踏上浩浩荡荡的寄情江,天下之大,难道还有人敢从她手中讨回什么东西吗?
虽说曲仙君已承诺了会如数百年前那样回报牧山,但眼看着舢舟已随江水悠悠,承诺中的回报却始终不见踪影,即使公孙罗城府再深,也免不了心浮气躁。
——于曲仙君来说,这天下是予取予求,无论她做了什么,总有人为她摇旗呐喊,可对于牧山而言,时隔数百年再丢一尊神塑,那是他们难以承受的分量。
公孙罗越是明白,越是焦躁,却不敢声张,更不能让公孙锦知道,以免后者控制不住情绪,张扬起来,只能无视公孙锦的话,一味地盯着那道素白道袍的身影。
曲砚浓立在江岸上。
硬底云靴踏得芳草弯弯,晨露坠在她靴上,冰冰凉凉,却被日光映照得含了金。
一个坚冷高大、身披玄色斗篷的身影沉默地立在她身后。
公孙锦站在那里,总忍不住去看一眼那个身披玄色斗篷的身影,她印象中,曲仙君并没有带着这么一个人来牧山——难道是半途赶来与他们会合的同伴吗?
知情的公孙罗却连看都不舍得看一眼,在他眼里,那就不是个会动的神塑,而是个天大的篓子。
曲砚浓神容都静。
她对上公孙罗焦切的目光,莞尔。
“你心性不够啊?”她悠然说,“好饭不怕晚。”
这看似莫名其妙的话,让公孙锦一头雾水,她转过头去瞪公孙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和公孙罗逃不开关系。
公孙罗沉默一瞬。
曲砚浓笑了笑。
她俯下身,从江岸上折下一支刺葵,递给公孙罗。
“不要愁眉苦脸。”这个行走于人世间的传奇如此说,“我不食言。”
申少扬在边上东张西望。
他好奇地打量着公孙罗的表情,不知道仙君和牧山代阁主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公孙罗蓦然抬起眼睑,对上申少扬的目光,倒把后者吓一跳。
这一届阆风之会的情况才刚刚传回牧山,公孙罗对申少扬的印象很深刻,但不单是为了“阆风使”。
——这个人就是那个令曲仙君当众感叹“肖似故人”的剑修。
这句话才是给公孙罗留下深刻印象的根由。
对于公孙罗这样身居高位的元婴修士来说,“阆风使”虽然名头响亮,但每三十年总有一个,算不上太稀奇,但能有三分曲仙君故人的影子、让曲仙君当这天下人的面喟叹,那就是了不得的本事了。
可公孙罗看来,这位新任“阆风使”最有本事的地方还不是这个。
有三分故人影子只是个优势,而这位年轻的阆风使却能把这来之不易的优势落到实处——看看吧,曲仙君出门远游,竟也带上了申少扬,谒清都后众人都离去,生怕惊扰了化神仙君,唯独申少扬一个人侍立在侧,仙君竟也容下他。
神塑“活”了过来,这事连牧山自家都不曾留下记载,想必对于曲仙君来说也算是极重要的一环谋划,却任由申少扬在一旁看着,这是何等的信任与宠爱?
公孙罗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便容易多想。
曲仙君的性情其实表现得明明白白,她一身缥缈意,万事不关心,有种游离在红尘之外的飘忽不定,这样的人最难讨好,她已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见过、经历过,于是什么都不稀奇。
要说申少扬有多特别,能叫曲仙君另眼相看,公孙罗是不太信的,那么只能是申少扬把握住了那三分“肖似”——甘愿去做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的影子,这人一定城府极深,对自己